海外华人和基督教的传播

2025年4月，超过一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牧师、神学家和事工实践者聚集在加拿大多伦多，参加首届海外华人网络协商会（Chinese Diaspora Network Consultation，简称CDNC 2025）。

本次会议由加拿大华福中心 [CCCOWE Canada，全称“世界华人福音事工联络中心（加拿大）”] 主办、洛桑运动和全球海外散居者网络（Global Diaspora Network）协办，节奏紧张，内容丰富。会议涵盖了从神学框架到区域实践及个人见证等各个方面，所有会议围绕一个主题：“华人散聚与全球福音契机”（官方中文，英文作Chinese Diaspora and Glocal Evangelism: New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与会者受邀重新认识海外华人教会在不断变化的全球宣教运动中发挥的作用。

本次聚会在很多方面既是一个开端，又是一面镜子。它不仅让关键的神学思考和实践策略浮现，更是让有些悄无声息的问题显露出来：谁会登场？谁的故事会被倾听？谁还在等待着发言资格？这些问题悄无声息地塑造了我在本次协商会上的经历，也为我接下来的思考提供了框架。

愿景成形：触动我们心弦的神学锚点和故事

数场主题演讲为本次会议奠定了坚固的神学基础。冯浩鎏（Dr. Patrick Fung）谈到了圣经中“分散和聚集”，提醒我们分散绝不是偶然的，而经常是上帝在历史上推动祂的使命时而选择的方法；温以诺（Dr. Enoch Wan）概述了海外散居者的四种宣教模式：对海外散居者宣教、通过海外散居者宣教、由海外散居者宣教和不止于对海外散居者宣教，敦促教会反思自己的海外散居者身份。

董家骅（Rev.David Doong）对于《耶利米书》29章的思考让人印象深刻。他提醒我们，流亡不是一次变故，而是一次机遇。相比于渴望过去，我们是被呼召去寻求现在所处地方的平安。很多讨论都回应了主动参与、在流亡中宣教这一主题。

在晚间的见证环节当中，特别是来自蒙古和秘鲁的牧师们，展现了福音是如何在意外之地扎下根来。他们的故事表明，今天海外散居者的宣教已经超越了文化界限，越来越多地体现为多民族性。

散居地的策略和实践：跨越世代、文化和媒体

郑路加（Dr.Luke Zheng）审视了欧洲华人教会面临的结构性挑战，包括牧师人数不足、代沟问题明显。作为回应，庄祖鲲（Rev.Tsu-Kung Chuang）强调了多语种神学培训的必要性，借此吸引年轻信徒参与进来。

其他学者谈到了当地和世代发展动态。王建安（Dr.Enoch Wong）讨论到北美华人青年是如何经历到回应呼召和父母期望之间的张力。王钦慈（Dr.John Wang）则批评了“内向型教会”，称移民会众要参与到当地城市的实际需求。思温格（Dr.Jeanne Wu）反思了她在中东地区的宣教工作，呼吁华人教会超越熟悉的文化界限，进行更广泛的跨种族的参与。

赖木森（Dr.James Lai）提出了针对不同散居者团体和背景的差异性战略，强调牧养必须因地制宜。王家齐（Jackie Hwang）在回应发言中强调了跨世代互相理解的重要性。龚文辉（Rev.Wenhui Gong）探讨了差派结构的组织性和属灵层面，提醒我们散居者不仅会涉及到人口流动，更包含长期可持续性的扎根当地，建立属灵社区。

程松（Sean Cheng）一直活跃在媒体和文字事工最前线，他从历史性和宣教学角度对中文出版物及其数字化转型作了发言。他称华源协作（ChinaSource）为一双语事工合作的典范，为中英文环境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他指出，媒体合作应当不仅是后勤或形式上的，而是应当体现出尊重差异、互相学习、以神国为中心式的合作。

谁不在名单上，以及他们为何很重要

如上文所述，本次聚会不仅是一次会议，还是一面镜子。会议内容很丰富，策战思考很充分，但一个问题不禁数度浮现：究竟是谁能代表海外华人发言？哪些故事不在名单上？第二代和第三代海外华人的声音在哪里呢？

会场中的年龄、性别和文化不平衡问题很难令人忽视。大多数与会者是第一代海外华人领袖，而且本次活动主要以中文进行，这就给英语单语种人士和文化上属于第二代华人领袖们只保留了有限的充分参与度。或许也正是如此，很多发言人都提到了“接棒人在哪里”的焦虑。

然而，在与年轻与会者的谈话中，我听到了一个不一样故事——充满活力的事工正悄然发生在校园团契、国际教会和数字空间之中。年轻人的信仰表达方式是由不同语言和韵律所塑造，与传统框架格格不入。

一位在当地校园事工中服事的姐妹告诉我说，“年轻人实际上正在经历复兴。只是看起来不一样而已。”然后她顿了顿，补充说：“有时我在想，为什么这个再明显不过的现实并没有人留意到呢？”

属灵存在：回归者和“中间”一代

本次聚会虽然带来了五大洲的声音，但中国大陆教会领袖们的出席相当低调。我还留意到，有两位来自中国的受邀参会者因为签证问题而未能到场。

这两位的缺席被在场人士无言地注意到了，这是对我们的一个提醒：人口流动和国际合作依然受到外部环境的制约。在海外华人事工团当中，沉默并不总是意味着脱节；有时候，它反映的是不为人所见的障碍。

场外，我有机会与几位较年轻的华人领袖进行了谈话。从很多方面来说，他们应当出现在本次的会议，但却会中却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正好都是第二代海外华人基督徒，生长于西方，后来受召去到中国或东南亚进行服事，现在带着家人回到了家乡。他们会说三种语言，拥有跨文化经验，也有宣教基础，但是他们告诉我，“当地教会不太清楚该如何与像我们这样的人打交道。”

一位姐妹坦诚分享道，“我是在这里成为基督徒并受洗的。现在我回来了，却感到格格不入。”

一位年轻的文化研究者反思说：“广东话礼拜全是灰白头发的人，普通话礼拜气氛活跃，但大多数都是新移民，而英语堂的气氛跟我当初还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因此，我选择参加国际教会，因为那里更适合我的孩子们成长。”

这些言语并非批评指责，而是对所谓“中间世代”（in-between generation）陷入迷茫的真实瞥见。他们经常发现自己无言、无根，且被无视。

倾听与谦卑学习的姿态

令我能感受到鼓舞的是那些谦卑的声音。部分领袖们承认，有些“前辈”可能会成为阻碍而非帮助。其他人则督促教会不要再将下一代贬低为“过于敏感”，而要开始倾听。

下一步：不是“为人发声”，而是“与人同行”

最后的专家座谈为本次聚会画上了深刻的句点。讲者们重申了贯穿整场聚会的核心信念，即海外华人的出现并非事出偶然，而是神国战略性的一环。冯浩鎏援引了《使徒行传》11章来说明今天的宣教背景如何反映出早期教会的特点，即不是以成形机构为标志，而是以散居于世界各地忠心生活的普通信徒为标志。

于是，呼召是清楚的。散居者宣教工作不应与传统模式相对立，而是应当视之为互补。如董家骅所说的，“多元是为上策。”创新不意味着要千篇一律，多种途径可以并行共荣。几位发言者强调第一代信徒的塑造性角色：他们不仅要鼓励下一代，更要亲自活出跨文化宣教的样式。其他人则督促教会，在孩子们身上扎根使命想象，而不是等到进入青年团契才开始。

会中也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行动呼吁。一位牧师提出了“MD愿景”（Mission-Driven Vision，使命驱动型愿景，强调教会是因为使命而聚集，也因使命而差派人员），鼓励教会要成为山上的城，关怀底层的弱势，并将门徒训练与外展事工整合。从学习一门新语言到在外卖店为社区事工开辟空间，真正的宣教始于本地。发言者们敦促华人教会向非华人会众学习，追求当地多种族事工，包括在穆斯林、阿富汗人和伊朗人当中开展工作。

小组专题讨论不仅仅只是一次战略的回顾，更是一次跨世代、跨文化和跨事工背景的对齐时刻。以一言以蔽之：“别只做项目，而是要活出你的呼召！”（原文：Don’t just run a project. Live out your calling）。吕子峰（Rev.Henry Lu）提醒我们，“要说，也要谦卑聆听！”他的话我铭记于心。

结语：“超越传承，迈向跨世代差传”

当今的华人教会已不再遵循单一线性的“接力传承”故事。它是一场多声部的运动，文化彼此互补，语言互相交织，世代之间相互差遣并彼此扶持。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散居是上帝在这个时代中的宣教策略，那么任何一代都不该缺席，任何一种语言都不该被削弱，任何人的归属感都不应被牺牲。

愿我们为主而散，亦为主而聚。愿我们学会倾听，彼此建造，并携手前行，一同走向尚未收割完毕的丰收地。

原文出自于华源协作，本文有经过原作者审阅和大幅修订，受许可发布于《基督时报》

原作者Andrea Lee，她的写作内容涉及信仰互交、文化和华人基督教。作为华源协作的内容经理，她负责策划故事、培养作家群，确定能反映华人教会经历的深度及多样性的编辑方向。她生长于台湾，在东海大学学习中国文学，还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获得了比较文学硕士学位。她的作品有着在华人基督教事工和出版界多年的经验，文章寻求通过深思熟虑的故事在文化、世代和传统之间架起桥梁。她现在居于美国加州尔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