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世纪90年代以来,欧美教会开始深刻反思传统的教会发展模式,在此基础上兴起使命教会(Missional Church,也被译为使命导向型教会),并逐渐扩展到韩国、新加坡等亚洲国家。最近几年,中国也开始有神学研究者关注使命教会的趋势并探讨如何应用到中国本土处境之中。
吴东日博士,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本科,韩国延世大学哲学博士, 清华大学哲学博士后,后研究和教授神学多年,对近几十年来不同教会发展形态和牧养模式进行比较和研究。日前,他邀请研究使命教会的国际学者和专家就此话题多次进行交流和探讨,并进行了总结和分享,其中内容涵盖使命教会模式的理论和神学基础、国际不同国家和地区具体的案例和经验、后新冠数码时代的潜力和应用等。
以下是使命教会专题研究系列的内容摘要:
(一)理论基础之一 (二)理论基础之二:(三)何为使命教会?
(四)英和韩的经验 (五)全球14个案例
(六) 后新冠数字化时代,教会需关注共同善和神国:胸怀世界、 都市、和村庄
当下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很多剧烈深刻变化的时代:后新冠、数字化、后现代、后世俗化.....
这样的时代也给教会带来了许多明显而深远的变化。比如线上礼拜的普及,人们可以一边做其他的一边礼拜,甚至可能躺着礼拜,一边开门一边说阿们,这让许多传统教会的牧者同工感到不适。同时,对于线上奉献和圣餐也是引起许多争议,而新教又缺乏对‘线上礼拜(教会论)’与‘圣餐’的神学性解释。
近几年教会的很多现象,可以让我们观察到:宗教想要成为世界中心的欲望在危机面前无能为力,同时教会对数字化时代既得权力圈的抵抗,以及平信徒在经历疫情和线上礼拜等很多事情后开始体验到信仰行为主导权的魅力。
可以说,宗教文化和传统圣礼的变化,以及脱离体制化宗教现象的加强是后新冠时代,教会面临的一些挑战。同时,面对疫情等很多灾难的发生,新教界的公开应对上又未能理解公共领域的语法,可能只是以生硬的天谴论来回应。
在这样一个后新冠、数码化、非面对面的时代,教会需要如何应对?
我们需要探讨信仰形态在这个时代新的可能性,比如
——非上下等级性关系的形成与以会众为中心的信仰模式
——非面对面礼拜的经历与信徒自我主导的信仰行为
——社会公共性扩展的邀请与信仰对“共同之善”的作用
——后疫情督促信仰的新角色:相生共荣
亚洲教会受欧美教会DNA中重要的一点政教分离的影响,尤其是福音派对于这个世界、社会和公共话题关心甚少,更多关注拯救灵魂、个人灵性、教会内部,成为一种“私教会”的氛围。
但是现代多元化时代中,教会作为公共社会的一部分该如何参与?以“共同善”(Common Good)为基础建立的公共神学值得探讨。
案例对比:新冠后英国和韩国对教会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比新冠后英国和韩国对宗教的态度,是很有启发的。有社会性的调研显示,英国有60%的受访者觉得教会对社会有积极影响,而韩国对基督教的信赖度降低了一半。英国也有媒体说,教会对社会的恢复做了很大的贡献,美国没有这样的案例,但是英国有很多案例。
其实在疫情中,韩国教会和英国教会都是做了帮助邻舍的工作。比如说,新冠期间,英国很多露宿的人没有地方可以去,教会就把停车场提供出来,让他们在那里搭帐篷,并且教会购买一些物品,分成小包,有需要的人可以自取。但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人们对教会信赖度的差异呢?其中一个核心是取决于只是教会在做,还是教会和社区一起做?研究发现,若是当教会把主导权交出去,和社区其他团体一起做,人们反倒更认可教会;而且推动这些事情的很多是平信徒;教会和这些做事情的团体一起联合,不仅可以给他们异象,而且他们知道教会在后面为他们祷告和提供属灵支持,他们也会有很大力量。
由此,也可以看到,使命教会尤其是在亚洲,需要强调关注公共性,拥有公共视野,而其中一个关键理念可以是“共同善”。
韩国有统计显示,韩国人持续脱离宗教化。2015年人口住宅总调查显示无宗教人口占56.1%,人们对于宗教的信赖度越来越低。以前是困难的、穷的人去教会,是主流,那个时候人们对宗教的信赖度是高的。但是现在的现实是高收入、工作稳定的人是新教最高的,但是人们对于宗教的信赖却大不如以前。整个世界的形势也是世俗化伴随着城市的发展和经济发展而日趋加强,宗教的影响力减弱。同时,韩国教会在道德上面有很多问题,人们越来越不信赖教会。
教会如何在当下一个多元化社会保持自己的圣洁呢?
世界上的问题仅仅用政治、经济、科技是解决不了的,仍旧需要宗教的参与。一位国际著名的宗教领袖说:21世纪能够提供道德和伦理的是什么呢?国家、政治、经济做不了这些,而是宗教。所以西方社会这个时代遇到公共问题的时候,也会问教会。
在美国,有研究社会学者看到,近几十年来美国社会的共同体慢慢在瓦解,比如他们发现40年前会四个人相约去打保龄球,现在打保龄球的话是一个人去,美国社会的变化是什么都一个人做,所以他们就意识到社会出了问题,人们变得越来越孤立,需要保持共同体的DNA,研究者发现共同体的DNA在教会里面,所以他们建议教会说,你们每周自己聚会有自己的共同体生活,但不要仅限于自己教会内部,而是希望整个社区都能享受到你们的共同体的生活。
教会可以成为构建共同体资源之一。这是社会学研究发现的成果。人有多样的社会关系网,通过社会关系网的开发,这个地区的人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丰富。使命教会不是以奉献款多少来决定如何活动,而是通过社会人际网络来做工。前者是更多的奉献就更多的活动,与相遇和参与是没关系的。
同时,后新冠的全球化时代,人类对于公正/共享/共同的社会公共性要求高涨,比如不同国家的人都越来越认识到气候/生态是全人类共同体生存的条件,个人的生存与共同体的生存是有很多重叠之处的。
教会可以作为公共资源之一去参与公共领域,让教会不仅仅只是成为基督徒的教会,而是成为所有人的教会,寻求“共同善”;成为为共同之善贡献的教会,从而在这个时代重新表现福音。落脚点在社区而言,教会不是成为这个地区的中心,而是到这个地区去,进入到市民里面去,与市民一同协作,为了这个社区的发展而参与。
教会需要转变观念和教育平信徒,尤其是年轻的平信徒一代需要转变观念,从只是为教会服事的观点要转变为社会服事的观念。我们不把我们的精力放在仇恨和争吵上,上帝给了我们创造的力量去使用,参与到社区之中,让我们所在的地区变得更好。
将道成肉身事件翻译为共同之善,重新表现福音 ,是我们需要传承给下一代的使命所在。
公共性并不是社会上的公共性,而是以天国的视野去看待
需要强调的是,这里说的公共性并非指的是社会上的公共性,而是从上帝国度的视野来看公共性。
使命教会的圣书根据之一是神国的福音。有一种方式是上帝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但是还有一种方式是:面对我们所处的环境和问题,我们带着问题去思想,思想的是上帝愿意我们怎么想、上帝愿意我们怎么处理。
上帝呼召亚伯拉罕,为什么呼召他?创世记里面写到,“地上的万国都要因你得福”,目的并不是停留在以亚伯拉罕为中心,而是因着他万国都要因你得福。但是犹太人理解成只是自己成为中心;19世纪的帝国主义有这样的心态,觉得自己是中心;美国有一些清教徒也以为自己是中心,但是这些是歪曲经文的做法。
亚非拉地区经过了殖民时代,思维方式里也受了这样的影响,教会也常常以为要以教会为中心,所以西方教会中有使命导向型的教会说要悔改,因为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暴力的历史仍然在持续。今天我们看到非洲因为这些很难从贫穷中摆脱的情况;美国也因为曾经清教徒施行的暴力,而有很多到今天很难饶恕和和解的问题。
上帝差派我们去所去之处的目的是让我们聚集创建更大的组织,还是出去见证神国呢?因此我们需要重新找回圣书中告诉我们的使命,寻求上帝的旨意,走向世界,走向都市,走向村庄,成为体现神国的见证、福音的公共性、公共的教会。
上帝特别厌恶我们自己成为中心。领受福音的个体或者群体不是要成为中心,而是要去服侍事。耶稣说,服事的人是大的。蒙福的一些国家不应该以自己为中心,而是应该去服事。如果以自己为中心,这是很大的罪,上帝是不喜欢霸权的。
若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话,会觉得上帝把所有的权限都委任给了他,很多时候基督徒到哪里都希望自己成为中心,但耶稣并没有这样教导我们。当我们需要成为带领人的时候,我们也需要有勇气担当。耶稣如此去担当,但耶稣并不是像法利赛人那样,处处以自己为榜样去排斥他人。
耶稣的山上宝训到底是对谁讲的呢?是给门徒讲的,还是给很多人讲的呢?现在很多人以为自己是门徒,觉得登山宝训的话语是给教会讲的,对教会里面的人讲的,教会里面的人是门徒。但是公共神学是把门徒的概念扩大了。
换句话说,登山宝训并不仅仅是对教会讲的,而是对所有跟从耶稣基督的人讲的。所以,这里的门徒并不仅仅说的是在教会里面过信仰生活的人,这里耶稣的话语适用所有在经济、文化等社会各行各业的跟从耶稣的人。所以门徒不仅仅是指聚在教会里面聚会的人,登山宝训的话语是讲给所有愿意服事世界的人听的。
耶稣所做的事情超越法利赛人、撒都该人、祭司们的认知,因此他们批判耶稣。耶稣做的超越他们之前对于上帝的概念,超越他们犹太人中心思想。虽然我们在提倡使命教会说到这一点,但是耶稣来的时候就这样实践了,耶稣来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犹太人的救恩,他来关注的是当时被社会排斥、不受到尊重、贫苦的人、社会地位很低的人,给他们好消息,成为他们的邻舍。
登山宝训是马太记录的耶稣的第一个教导,随后记录了耶稣所行的很多事情,就是在实践祂的教导。耶稣来并不是单单为了犹太民族,祂做的事工是为了包含外邦人的所有百姓,这并不是新鲜的事,上帝在呼召亚伯拉罕的时候也有一样的意图,但是犹太人因为他们自己的欲望,歪曲了上帝的话语。
我们看过足球队,12位门徒就好像在足球场上比赛的人,许多人就好多在观众席上支援的人,他们是在同一个队有同样的目的。就像我们教会的带领人和信徒们为了一个目的,向着一个目的奔跑。带领人并不是要自己成为中心,而是自己预备去服事。
使命导向教会也是持有这样的目的,它也可以用公共教会来表达,也可以用我们很熟悉的词——“神国”来表达,神国就是承认上帝的统治和主权。
用君主神论的角度来理解的话,我们会以为上帝的统治就是我的统治,教会就带有非常攻击性的态度。因为上帝是我这一方的,所以上帝的主权就在我这边。但是上帝差遣我们是为了去服事。
很多牧师转型做使命教会时觉得很难。因为所在的地区都不是基督徒,一起讨论事情很辛苦。牧师们的姿态是“我是牧师,我说什么你们就去做”。所以,大家一起讨论商量是非常难的。但是,使命教会不是要教会成为这个地区的中心,而是要成为邻舍。
罗马教会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所以堕落了,然后出现了宗教改革。所以我们教会要思考我们要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世界上?核心是我们一定要摆脱我们要成为中心的欲望,因为教会的存在不是为了成为中心,而是为了改变世界,为弱者发声;教会不是只是做礼拜,也要参与到这个世界当中改变黑暗。
所以,我们有必要思考拯救灵魂,也有必要思考改变这个世界。教会正是失去了这样的能力,所以西方教会开始反思,然后出现了使命教会,并且这种模式开始传播到亚洲。其实这是耶稣当年所做的,也应该是我们教会应当行的。
所以,我们要摆脱以我们为中心的观念。约翰福音17章和20章中,耶稣是在十字架前后问门徒们的安,耶稣在给门徒们赐下平安,他没有让门徒去征服世界。美国福音主义就是有这样的理念——要去征服世界。但其实,我们不是为这个目的被差遣的,我们被差遣是要让地上成就平安。
对那些掳到巴比伦的人,耶利米先知说让他们为那个城祷告。我们在我们被差遣的社区有必要为他们的平安祷告。约翰福音里面圣灵也是期待我们为世上的和平而工作。如果教会要按照上帝旨意生活的话,教会不是把自己作为中心向外扩展,但是大部分教会满足于自己做中心。西方教会把福音传到亚洲时,他们还没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所以亚洲的教会还是常常以教会为中心,但是西方教会这几十年已经对自己有深刻的反思。
所以,亚洲教会不能局限于曾经所传给我们的理念。我们要超越这些错误的理念,我们每个人有自己的责任,在自己的处境中创意地解释圣经和实践圣经,去探索适合我们的解释方式。我们要去思想:上帝为什么给了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上帝是想让我们用我们的方式怎样地传讲祂的福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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