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佩蓉:《下一代的竞争力》全稿连载（第十二章）

蒋佩蓉，出生在台湾的传统大家庭，基督徒，11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后就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麻省开放、合作、交流的治学理念对其影响深刻。婚后生育三个孩子，她放弃了IT行业，投身于教育，在社区和学校从事青少年辅导、父母培训有20多年的经验。在国内出版的《佩蓉姐教儿童礼仪》深受家长和孩子们的喜欢。

蒋佩蓉女士之前所著《下一代竞争力》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在本章中，蒋佩蓉通过分享了媒体对于孩子的影响、孩子被捕获的注意力、我们如何与之斗争的内容。

媒体的俘虏

从2008年11月5日的新闻，我得知，根据来自Verdict调研公司的一项预测，本年度世界范围内，电动游戏的销售量将超过音乐和影碟。尽管经济不景气，音乐产业也在下滑，但本年度电动游戏的销售量却增长了42%。

电视时代来临之前，孩子们靠阅读来学习。如今，信息已经先被别人消化，重新合成，再打包，然后准确无误地发送到我们孩子的起居室，他们只需要作为被俘获的受众坐在那里就行了。孩子们咀嚼着各种加工过的食品和信息。依赖于带有偏见的电视节目和娱乐活动，他们正在媒体持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下成长定型。随着身在职场的成年人日益忙碌，父母们越来越忽视自己的孩子，放弃对他们的塑造和影响，而任由媒体来影响他们。

最近的调查研究表明，我们的孩子到18岁之时，与他们在学校平均度过一万一千个小时形成对比的是，他们将要在电视机或其他电子媒体前面耗费一万五千个小时。

媒体无处不在，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都不得不沉湎其中。我们有各种机会接触种种图像，在电视上，在网络上，在购物广场的巨大屏幕上，在电影院里，甚至在等电梯和乘出租车时。客观地说，我们不能让自己离开它。我们身在其中被喂养大，并被它所包围。

奥斯卡获奖电影《烈火战车》的制片人戴维·普特南说，大众媒体正在迫使我们的文化罹患精神或情绪上的营养不良，因为它所做的一切是在迎合动物性欲望里低级卑劣的部分。然而，没有什么比电影更有力量了，因为它能深入你的大脑，形成或确定种种社会性观念或态度。这些影像既可以帮助创造一个健康的、信息丰富的、充满好奇并彼此关心的社会，也可以形成一个消极的、冷漠的，甚至是离虚无主义和绝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愚昧无知的社会。电影其实是一种宣传，它的影响力远大于话语或写作，因为它与形象的紧密联系能抓住我们的想象力。

威廉·布莱克(19世纪英国浪漫派诗人，主要诗作有诗集《天真之歌》、《经验之歌》等。)说：“当你只以眼扫视，而不通过眼睛洞穿它时，尘世黯淡的灵魂之窗，扭曲了全世界的天堂，并驱赶你去相信一个谎言。”当今之世已然证实了人类历史上这一对想象力施行的最大攻击。谁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当我们的孩子在真相的背景中，以一份良知和一套由良知所支配的更高的道德标准洞穿一切时，他们现在用眼睛看到的只是良知的缺乏或者对宇宙秩序理解的缺乏。而留给他们的印象则是人类已堕落成为被迎合的卑劣的动物性欲望的原始状态，耽于声色的欲望在那里被抬高到控制人类行为的最高层面。

导致的结果就是色情文学（与其说是以性，不如说是以人类身体的客观化、对象化，来代表终生彼此委身的两个灵魂的更高层次的精神结合）、暴力（完全为了得分或快感而模仿逼真的杀戮与火烧的视频游戏），最终还能导致在灵魂真实感中的谋杀，诸如牺牲、勇敢、诚实、责任、公民权利和谦卑等在过去构成英雄主义的高贵品质，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低级欲望的瞬间满足。而传达这些美德的英雄如今已被偶像或人的头脑（而在赢利一代的头脑和观念里也就是多挣点钱而已）所制造的形象所取代。

就连过去用以激发人的想象力的音乐，也在通过音乐视频向我们的孩子进行推销，因此每次当他们听到一首歌，首先浮现的就是被强加给他们的形象或视频，而不是允许头脑伴随着音乐想象出种种形象而逸兴遄飞。结果，想象力处于饥饿状态，而我们的抽象推理能力也在降低。现代视觉媒体严重挑战我们的批判性思维能力。而我们也已成长为惯于让电视节目和电影来代替我们进行思考。

被捕获的注意力

我在高中和大学阶段曾经花了大量时间努力解决科学中的抽象概念问题，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能记得某种观念是如何完全抓住了我的想象力。比如，我努力在无限的观念里充实自己有限的头脑，并想方设法理解这一观念：光可以既是波能量，同时又是一种粒子现象；原子与绕着原子核旋转的电子形成所有元素、复合物，以及在我已知的宇宙构成令人惊叹的事物排列的混合现象，其神秘莫测使我的头脑倍感茫然，于是我花了好些个小时想象此种现象是怎样以如此井然有序、符合逻辑的方式汇聚而成的。

如今我明白，所学内容层次越高越专业，所要求的抽象推理能力就越强。这一道理不仅适用于科学和技术，同样也适用于文学、哲学和其他更高层次的学习内容。早早遭受视觉影像的冲击，并形成依赖性的危险就在于它剥夺了我们培养自身的、与抽象思维角力的能力。

好比说，假如我已看过一部电影，它给我一个光如何既是波能量，又是粒子的视觉形象，那么我与这种观念角力的能力就严重受限了，因为本应来自我的推理和想象的对光的理解，经被另一个人所创造的作为一个现实的光的视觉形象所取代了。

通过以抄捷径的方式努力用形象化来理解抽象概念，我也正在限制自己运用想象力（当时机呼唤它出现时）对其他新鲜的、有创意的而又抽象的观念进行形象化的能力。这样做的最后结果就是产生被过度刺激的新一代，他们需要更多的经过先期处理的形象，这些形象以更快的速度摆在他们面前，以便牢牢抓住他们的注意力。

汇聚各种电视广告的广告公司对这一事实最熟悉不过了。十年前，为维持每个电视广告观众的注意力，平均每十秒形象就要变化一次。现在如果每三秒形象不变化一次，观众就会失去兴趣。日渐衰减的注意力是当今生活中一个铁的事实。如今，孩子对自己最大的担心不是挨饿，不是受冻，或匮乏，而是厌倦。持续不断遭各种形象轰炸的眼睛不能在缺乏刺激的地方停留太久。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大特征。

著名的作家和记者马尔科姆·马格里奇讲述了一个南美洲行刑队的故事，该行刑队正准备对被判处死刑的犯人执行枪决。就在来福枪被举起，准备射击的一刹那，他们被一声“停！我的电池没电啦！”所打断。十个男子的死刑一直等到这位摄影师花时间换好电池才得以执行。

马格里奇提出一个问题：“最大的暴行到底在哪里——在执行者那里，还是在旁观者那里，抑或在摄影师那里？”他乐于把注押在摄影师身上。在这种情形里，摄影师完全能够约束现实，而媒体就是信息。此处用得上著名的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名言：“起初艺术模仿生活，然后生活模仿艺术，最终生活从艺术作品中提取它存在的真正理由。”

以下是关于我们的孩子和电子媒体的一些评论：

※ 我们孩子花在阅读上的时间正在越来越多地被电视、电脑、网络以及电子游戏所取代。其结果就是ADD(注意力缺乏综合症)/ADHD (注意力缺乏极端混乱)和网络上瘾，以及其他一些注意力方面疾病的增加。
※ 人类联系正被数字联系所取代。
※ 现实和想象力已经被虚拟和人工制作的形象所取代。一些孩子区别现实和虚拟的能力在减弱。当我们孩子的想象力正被俘获，日渐减弱,并日益为那些以娱乐产业为基础的肆无忌惮的利益攫取者所操纵时，下列诸方面利害攸关：
※ 他们因为和机器的高度联系，结果降低了人们联系的能力，表达和处理自身情绪的能力，培养自身情商的能力。
※ 他们用清晰和可理解的方式传播和表达其感情、观点和立场的能力。
※ 他们自身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培养。
※ 低标准的、刻板的、日益单向度的人们的增加，其根结就在于由一分钟电视讲话片断和关于真实复杂的人类世界和人类联系的卡通漫画所导致的简单化思维。
※ 他们思考和处理信息的能力。

我们如何与之斗争？

※ 限制电视的使用。当你们确实要看电视时，仔细研究并选择节目，再陪伴孩子一起收看，看完接着分析、讨论其内容。
※ 对幼童而言，确保他们理解他们正在观看的东西不是真实的，不要因此对现实感到困惑。
※ 检查内容，使他们看不到暴力或成人内容。
※ 一起收看并讨论一则电视广告。解释这广告是怎样被设计出来，是如何让你想花钱买它推销的东西的；也可以分析当一个玩具或商品售出后，谁从中获利最大。在你的孩子选择或收看电视节目（正如他要选一本书来读，或选一个产品来买）时，帮他培养洞察力。告诉他要做一个有判断力的聪明的消费者。
※ 树立一个不依赖电视的好榜样。相反，花时间和你的家人一起做其他好玩的事，使之不再被动依赖视觉形象。
※ 不再把看电视作为一项奖赏或惩罚。那只能增加它在你孩子心目中的价值。
※ 不允许在做饭或做家庭作业期间看电视，除非网络或电脑对你的孩子完成其功课而言是必要的。而大多数情况下，事实并非如此。
※ 把电脑和电视搁在公共区域，这样你就能够及时监察你孩子正往他脑子填塞些什么东西。
※ 和你的孩子一起干种种家务，而不是当你在家正干自己的活时，把电视当临时保姆用。
※ 读书，相互对着朗读，互相一起朗读。
※ 花时间和人们相处。玩真实的游戏。一副纸牌不仅极其方便随身携带，而且能提供多种玩法和乐趣，无限地打发时间。享受户外活动。还可以聊天，辩论，以及参与讨论。一起研究一个课题。一起学习有趣的东西，不管那是新乐器、新手艺、跳舞，还是运动。学习建立联系和解决相互间的冲突。
※ 有意识地澄清混乱。简化你的生活。减少消费。相互间增加对时间、自我、精力、才华、资源和钱财的给予，对他人亦如此。
※ 给予诸如写作、艺术、诗歌、发明、手工制作，甚至家居装饰等创意行为更多空间。可以从商店里买些装饰品，拍一些自己的照片，画一些自己的画，做一些自己的手工艺品，使你家更显个性，更加美丽。
※ 每天给他们一段安静的时间，短期内干坐着什么也不做，以训练你的孩子对付厌烦、沉默和其他问题。我们要全然放弃视觉材料吗？

所有问题或者争斗，不管是个人的，还是民族的，如果你不是躲避它们，而是勇敢面对它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小。怯懦地触碰碰草，它会刺痛你；大胆地一把握住它，它的刺反被你弄碎了。——美国海军上将威廉·哈塞

我认为，与其为保护我们的孩子远离媒体的轰炸，而急匆匆地认输并撤离媒体阵地，倒不如鼓励和引导我们的孩子积极使用媒体。我们这个时代的挑战就在于无论是谁，只要学会使用媒体来进行传播，并影响这一代的头脑，他就将改变将来，因为整个社会的态度和行为方式都是从人们头脑中流溢而外化出来的。

这就要求父母要具有大智慧，以保护他们的孩子远离媒体的过分影响，同时还要给予他们足够的接触媒体的时间，并指导他们理解和掌握媒体的使用方式、电影技术，以及为了更大的好处而操纵形象的种种技法。通过观看诸如某影片的制作过程之类（如《星球大战》、《骇客帝国》或《泰坦尼克号》）的纪录片对影像的加工处理过程消除神秘感（“去魅化”），能帮助你们的孩子理解幻觉或虚拟现实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聚在一起看电影，我们都会时不时用慢动作回看某些段落，以分析这一部分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不管是用一副无光泽的水彩画做的背景，用CGI电脑图形技术生产的一个片断，抑或是运用了其他的电影制作设备。

我们喜欢张艺谋导演在他的电影中使用醒目的颜色做主题基调，或吴宇森导演在他的每部影片结尾处用鸽子从教堂里纷飞而出的场景。我们寻找某些使之更受欢迎的元素，猜想在这些元素中的诱饵是什么。这种分析对我们那些偏爱艺术的孩子尤其重要。

我认为，与其让人类衰颓到虚无主义和绝望状态中，迎合其低级本能，不如让我们尽早教导孩子通过有效地使用媒体传播艺术和技能，使媒体回归到原初设定的好处上去。与其被媒体所掌控，不如我们自己掌握媒体，让它为我所用。

“笔强于剑”的时代如今已然变成一个“笔被LCD大屏幕所取代”的时代了。对我们的孩子的心与脑之战，关键就在有效地掌握和使用媒体。这是一场太昂贵的战争，不能只是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