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教、律法与信仰

我们的文化强调德，德处于优先约束的作用。而德则是教化和教养，我们说一个人有教养，这个人就是有德之人。当年张良在桥上遇到老人，几次三番为老人穿鞋，接受老人的无端戏弄，最终成功接受老人的考研，得到旷世兵书。我们可以说张良是有德之人，他是个懂得尊重老人的有教养的人。

然而，什么是有教养，什么才是德的内容呢？这就牵涉到我们文化的核心。怎样做才是符合德的规范，这个规范什么？这个规范就是礼。

什么是礼？礼就是人们对等级秩序的遵守。将等级秩序，内化在自己的精神之中，这就是“仁”，因此，仁是对礼这种等级秩序的自觉。

礼字甲骨文的本意是指有节奏的敲击，身体并随着节奏扭动。礼在甲骨文中有两个字，一个是不加“示”的礼，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礼，还有一个加“示”的礼，这个是人与神之间的礼。礼是在送礼时的仪式，包括个人送礼和给神送礼的献祭。因为送礼都是公开的，即使今天送礼也是公开的，当然这不包括偷偷摸摸地行贿送礼。由礼这种本意产生引申义即“礼仪”。礼是所有送礼活动的统称，礼仪则有复杂的内容和等级。在商周时代，不同的祖先神祭祀的时候，有不同的礼仪，同样给不同的人送礼也有不同的礼仪。给主政一方的方伯送礼与本族的侯送礼，显然有不同的仪式和内容。周天子献祭的祭牲是太牢，就是牛羊猪三牲全备，诸侯祭祀用少牢，只有羊和猪，大夫献祭则另有规定。这样，礼就演化出身份等级来。

不论是商还是周，都是一个征服秩序，他们通过武力征服人服从自己的统治。不过到了周，开始用血缘分封制来控制国家。根据血缘的远近来划分秩序等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这是整个“人”序列，至于下面的民，则没有序列，都是奴隶，他们根据自己的居住地属于某个贵族的封邑，属于他们的财产。因此，孔子所反复提到的礼，不是针对“民”，而是针对“人”。

我们常说，人与人之间很复杂。为什么复杂？因为我们遇到一个人先要把这个人分清人群，他是熟人还是生人，熟人的话在血缘关系中，他处于什么位置。是叫叔叔还是伯伯，是舅舅还是姨夫，是哥哥还是弟弟，等等。我们是把一切熟人都用血缘和类血缘的方式消化，把对方和自己摆在合适的身血缘网格中。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方便我们用礼来处理关系。那么如果一个人无法用血缘来建立关系，那他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人必然是一个敌人。因此“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我们日常的状态。

因此，使用礼来约束自己，即是彰显自己的地位等级，也是自我认识的一个必然内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你说话，走路，穿衣和坐车，都有了根据，你身下坐的席子，头上戴的帽子，家里的仆人等都有了明确的规范。这就是孔子的“礼”。

孔子说“克己复礼”，就是克制自己的欲望，遵守礼的规范。说直白点，就是你的言行不能逾越等级身份，什么身份的人行什么事情，这个不能逾越。

什么是仁呢？仁的甲骨文有两个写法，一个是上面是个千字，下面是个心字，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有一千个心眼那么聪明才是仁。另一个写法是，上面是个人，下部是一个“上”，也就是人上人的统治者。不管哪种写法，仁的本意都是指那些聪明，心眼多的“劳心者”，他们居于高位，依靠高超的技术统治下面的人与民。这样的人，古代称为君子。与之相对的小人，则是没有太多统治技术，不知统治方法的底层贵族。仁不论怎样都不会把民包含在内，因为民事奴隶群体。孔子所言“仁者爱人”，真正的仁者，是以一种合乎礼的方式来处理各种事情，而不是以非礼的暴力方式或者不适合自己身份的方式处理争端，兼并其它人的财富和封邑。不论是孔子还是孟子，他们所构建的“仁”之规范，是通过美化古代帝王作为典范的，仅在《论语》孔子关于仁的讨论中，提到古代帝王有九处，而孟子则有33处之多。

礼与仁有什么关系呢？孔子做了十分明确的说明，那就是“克己复礼为仁”，一个人克服自己的欲望，使自己的行为安全按照礼的规范，那么这就是仁。可见我们文化的最高追求是礼的精神内化。这个意思说直白点，就是贵族统治者永远按照统治者的规范来做“人上人”，而被统治者要安于被统治的规范“治于人”。

这就是为什么，历代的帝王都热衷于儒家的礼与仁学说，把他们作为官方意识形态来使用。

然而，在耶稣那里，我们看到却不是这样的观念。首先耶稣的到来就是让人得到安息和自由，让人从律法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耶稣说他来不是为了和平，而是战争，让父母子女生疏，让婆婆媳妇生疏，这种生疏意味着人要从家庭这一权力结构走出，获得自身的独立性。耶稣强调人走出律法的藩篱，以心灵和诚实来敬拜上帝，直面内心的信仰和自我。

我们的传统只有宗教一般的礼法，却没有直面自我的信仰，因此我们的文化是功利实用和世俗的，这就造就我们文化的高度，终生在束缚中，却要高歌这种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