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的“代沟”特殊性：当观念差异上升为“真理之争”

代沟这个概念是美国60年代著名女性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所创用，英文为generation gap，因为翻译成汉语的时候，词语贴切形象，所以很快在社会上引起影响，成为一个通用词语。玛格丽特创作这个概念的时候，正值美国婴儿潮一代，那时一个年轻人增多、社会发展迅速、年轻一代与父辈一代形成观念冲突的时期。而这个概念翻译过来的时候，也正值我们的90年代，那也是一个婴儿潮时期。同时，这也是我们改革开放的时代，与世界接轨，传统的社会结构和观念正在面临一场挑战。

80后成长的过程，与他们的父辈相比，在物质生活方面要轻松得多，起码没有经历过苦难。他们出生的时候，中国基本结束了公社制，土地分配到户，虽然物资还不是那么充裕，但是饥饿基本成为过去。随着社会的发展，电力普及，电视机和VCD也进入千家万户。到了80后进入中学的时候，电子游戏也在乡村镇上出现。同时九零年之后，打工潮慢慢兴起，直到加入WTO打工开始普及。这二十年，对于中国的社会来说，经历了一场社会的快速变迁。

那些打工回来的人，开始把城市的时尚带回封闭的农村。男孩子染着黄色的头发，女孩子穿着紧身裤，这些被村里的父辈视为大逆不道的行为，成为村里春节档街头巷尾的话题。那时候孩子和父母因为发式和服装的冲突，几乎成为家庭矛盾的主要内容。因为打工去了城市，婚姻也就走出当地，外地女婿和媳妇在村子里也开始增多。不仅农村如此，城市同样如此，迪斯科街舞，不同颜色的头发同样成为老一辈头疼的事情。

身体的装扮与老一代产生冲突，同样在思想上也有冲突。年轻人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他们选择自由的社会工作，而老一代则认为只有在体制内才是工作，其他都是不稳定和上不了台面的职业。因此，陕西一位百万富翁竟还被自己的老母亲说落，一把年纪还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我们传统社会的一元在面对现代社会的多元时，冲突是无法避免的。

代沟产生的年代和流行的年代，有着特殊的社会背景，也有特别的国际格局。

那是一个突然开放的时代，现代思想和观念一下子涌进来，让传统社会猝不及防。然后四十年过去了，代沟这个词，在今天好像不再被人提起。细想下来，也能理解。如果说90年代是十年一个代沟，那么今天可能每年都会产生代沟。因为今天我们和世界联系得更紧密，甚至可以说是一体的。那些当年一头黄发，穿着健身裤，戴着耳环，涂着口红的一代，如今也有的已经迈进了祖父母的行列，他们的孩子也进入了当年他们被定义为叛逆和耍酷的年龄。曾经站在此岸的他们，如今也站在了彼岸。三十年河东与河西的变迁，让他们已经接纳了社会的变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代沟标示的冲突就不复存在，只是他们变了形式。并且，更重要的是，成为社会中流砥柱的80后，已经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成长于一个完全封闭的传统社会，他们本身成长于一个迅速变化和开放的社会中。他们和年轻人的冲突变成了具体的内容，比如躺平、不婚主义、断亲潮等等名词概念的出现，正是他们对年轻人新生活的反映。

但是，今天毕竟不同于那个被代沟脚注的时代。城市已经为年轻一代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和资源，让他们无视这种代际冲突。但是这种代际冲突，或者代沟在教会内却被延迟了。在社会上代沟产生的年代，在教会里却不曾出现；当社会上代沟隐没的年代，教会正进入代沟持续冲突的状态。

我们形容农村教会的年龄构成的概念，往往是三多一少。老年人多，妇女多，文盲多，年轻和有文化的人少。过去这主要指农村教会，现在用它形容城市教会，也十分恰当。城市化进程，让大量农村信徒进入城市，他们建立了城市教会，只不过这个城市教会的含义大概只能算是在城市的教会，而与城市文化和社会相去甚远。那些由城市市民组成的教会，同样是三多一少。老年人多，妇女多，尽管文化上可能受教育程度较高，但是同样缺乏专业和高学历信徒。年轻人同样少。

如果说社会在它快速变迁的过程中，有一个不变或者与社会慢一拍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教会。教会因为三多一少的基础问题，让信徒在观念和价值观方面同质化。他们持有保守和传统的价值观念，又因为他们是一个封闭的团体，因而他们成为被社会变化遗忘的群体。当他们把世界定义为邪恶、污秽而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与世界接轨并不断变迁的社会，就与他们隔离了。他们视自己坚持的传统为真理，并将之上升到神圣的程度。他们不是像八九十年代代沟那两代人那样，尽管有代沟和冲突，但是社会为他们提供对话的平台，城市化让年轻一代获得足够的空间。在教会里，那些与他们有冲突的年轻一代，没有空间可以回旋，他们要么放弃自己的“新思潮”，要么离开这个教会。

教会成为一个观念和年龄都同质化的群体。她们筛选着每一个进入教会的年轻人。代沟，在这里表现为真理之争，表现为神圣与污秽之争。因此，这里没有对话，没有争执，只有是与否。如此一元，如此封闭的群体，崇尚自由生活的年轻人必然绕道行之。

这并不是说教会坚持的传统就是错误，年轻人的自由观念就是真理，而是说当一种观念被当作不可变更和不能怀疑的教条时，这本身就出现了问题。年轻人怎么会选择一成不变的僵化模式来作为自己的生活呢？这不是说在他们这里没有真理和信仰，而是说他们更在意的是信仰，是原则，而不是教条的形式。

在逐渐同质化的教会成为一个保守和封闭的团体时，任何想打破这个僵局的努力都必然以失败告终，因为他们走进的是一个自我论证的圆圈。年轻人只能另起炉灶！这不是谁对谁错问题，这只是历史和社会的必然现象。孰是孰非，只能交给上帝，交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