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看：基督徒如何看待精神异常者？

在长久的干旱或者洪涝之后，抑或在狩猎之前，通神的巫师总会在服用一种大麻之类的致幻剂之后，达成出神的癫狂状态。这种状态赋予他无上的权力和威望，让族内的人对他顶礼膜拜。人们赋予他这种反常的癫狂以特殊的意义，认为这是主宰世界的神灵降临的状态。正是通过这种仪式和状态，让民众成功化解了自然的突发事件，以及缓解了自然灾难带来的心理冲击！

随着族群规模的增大，以及对其他群体的征服，原本活跃于小群体的巫师模式，也逐渐捉襟见肘，不再适应这种新的人群规模。因此，成建制的祭司系统开始建立。祭司相较于巫师有着更强的群体性和团队性。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共同经营着他们的通神权力。相较于巫师的朴素和随机的癫狂状态，祭司则拥有更多的理性和世俗性。

正是出于对权力的稳固需要，祭司的理性机制天然地排斥巫师的非理性和非常态行为。这种排斥的方式，通过将巫师视为鬼附或者魔鬼本身，而将他们打入地狱。并且这种排斥不断扩大，对于一切与祭司体制相左或者不同的状态和行为，都会被视为魔鬼而隔离起来。

在福音书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行为异常的人，血漏被视为污秽，残疾被视为罪有应得的惩罚，癫狂则被视为被鬼附的，他们是如何被祭司进行社会隔离的。祭司体制正是通过这种隔离控制了整个社会。

在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世界乃至当今的现代社会，是怎样通过疯癫这种非理性的方式，来控制社会的一切出轨行为的。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祭司视为标准的理性主义成为正常，从而开启了长达几千年的多数人暴政。“麻风病消失了，麻风病人也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这些结构却保留下来。两三个世纪之后，往往在同样的地方，人们将会使用惊人相似的排斥方法。贫穷流民、罪犯和‘精神错乱者’将接替麻风病人的角色”（（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刘北成、杨远婴译，三联书店 2003 年版，第4 页）

理性成为祭司，这已经不是祭司群体对社会权力的掌控，而是成为社会多数人的特权。他们无法容纳那些与社会规定正常所不同的少数人，这些人被打上“疯子”、“神经病”的标签，而被人们隔离在社会大群体之外。

随着二十世纪脑科学的发展，神经学家开始在癫痫等在古代视为鬼附之人的大脑中，发现了相同的损伤部位，从而确定那些因为癫痫从而被视为“疯子”和“鬼附”者的行为是因为大脑发出的病理信号所致，并不是因为这些人身体内的恶鬼。而随着观察工具的进一步发展，大脑细胞染色法，以及大脑成像技术的发明，人们则更加清楚地观察到精神异常者的大脑病理。

神经和脑科学的发展，进一步为精神和行为异常者去魅。尽管今天，我们对于他们的异常与器质病变之间的关系，有了明确的认知，但是在社会普通大众中，依然把他们看成一种非理性和恶灵附体的状态。向他们投入的异样目光，其实是一种前现代的祭司遗瘤。正如一位精神科医生所言，“精神病和正常人之间并没有隔着一扇界限清晰的大门，而是边缘模糊、逐渐过渡的。”（陈百优，《寻找百忧解》台海出版社，第134页）

“纵观人类历史，不同的社会在不同的位置划出了‘正常’与‘异常’的分界线。心理上表现不同的人有时被认为是‘有天赋的’或‘神圣的’，但更常被视为‘反常的’或‘着魔的’，遭受着可怕的虐待和污名化。”（［美］埃里克·坎德尔，《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北京联合出版社，第11页）我在教会常常目睹那些精神异常者被教会牧者视为“着魔”者而祷告、呵斥乃至咒骂的治疗仪式。反观耶稣的治疗与接纳，我们今天的教会对精神异常者，的确值得思考。

“到了晚上，有人带着许多被鬼附的来到耶稣跟前，他只用一句话就把鬼都赶出去，并且治好了一切有病的人。"——我们看到，耶稣与那些祭司不同，他对这些被称为鬼附的人，不是呵斥和咒骂，耶稣的“驱鬼”很“安静”。在这里耶稣对他们的治疗更多的不是驱赶魔鬼，而是对他们相较于祭司阶层社会隔离的接纳。对于这些被祭司判为社会隔离的人，接纳他们则是最好的治疗。即使在当今的社会，对于家人的精神异常，接纳也永远胜过排斥。

法利赛人却说：“他是靠着鬼王赶鬼。”耶稣接纳的治疗，被祭司集团以魔鬼的方式排斥，因为耶稣的治疗行为和这些着魔的人一样，都是不正常的，他的权力当然来自于那不被祭司认可的魔鬼，而不是上帝。

有很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剧，因为我们的偏见而产生。一位读者的母亲抑郁症，彻夜失眠和自我否定，半年的时间体重下降一半，瘦骨嶙峋的她却无法得到家人的正视。家人一直认为她是暂时的心情不好，是矫情，因为家里经济尚可，没有可以发愁的事情。只有这位读者知道这是抑郁症，在无法说服家人的情况下，他带领母亲去医院就诊，并开了相应药物。母亲吃药之后，病情好转，他也出去打工了。但是没有两个月，却接到母亲自杀的消息。原来药吃完了，家人又没有按时去买。在笔者的村庄，这样的情况也很常见。有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却被人认为是鬼附的结果；有因为家庭暴力而精神分裂的，却认为是风水的问题；有癔症发作的，却被认为是去世家人的灵魂附体，等等。如果我们尊重一点，如果我们了解一点精神异常者，也许他们的悲剧可以避免。

在精神异常者和我们之间并没有清楚的界限，我们的正常也不过是个统计学的大多数而已，因此我们应该像耶稣一样，对他们给予我们的接纳和尊重。

基督徒应该走在耶稣后面，而不是祭司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