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镇游记丨从领报修院寻觅传教士留下的痕迹

（一）

去年中秋是在马尔康看月。马尔康的月很美，银光溶溶，清辉皎洁，河汉广阔澄澈，令人心旷神逸。我已是很久没有领受过如此澈透人魂魄的月光美景了，以至于那天晚上在马尔康酒店楼顶上大伙商定，以后每年中秋都应该走出来，到外面来看月，到山间去享秋。

今年中秋，我们到了彭州白鹿镇。之所以来这里，其一，中秋节当晚，可以在通济镇思文场一个朋友家新修的楼上喝酒享月；其二，此处离白鹿镇很近，次日可以去白鹿镇参观重新修葺一新的白鹿领报修院，这是我们很久的一个想愿。

一夜的秋雨，似乎要将我们看月的美意冲刷洗净。清晨，四野烟雨朦胧，望着车窗外雨景，我在心里嘀咕：这雨天的中秋节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呢？

好在过了通济镇，雨已渐小，至小鱼洞，已全然停了。站在被”5·12”震毁的小渔洞大桥上举目四望，远山青翠，白云横逸，景象辽阔壮美，空旷净明；清新的空气中，丰富的负离子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午餐安排在一家冷水鱼庄。这个鱼庄的鱼排、鱼片殊是不俗；尤其那生鱼片蘸芥末，一个个食客眼睛被冲得泪水涟涟，依然馋相盎然，餮餮不减，而且我们还专门点了它两盘。鱼庄的其他菜肴也做得不错。

李老师家带的自制葡萄酒与泡酒更是得到众人的赞许，几个要开车的忍不住了，开腔说道：”你们还是忍到点，打点让手好不好，中午就点到为止不要多喝了噻，等到晚上大家一起好生喝不是更好吗！”

一顿美餐，众人的兴致被激发起来，一溜烟就到了白鹿镇。

虽是雨天，白鹿镇游人还是不少，而雨后的她，容貌更是格外清丽脱俗，小镇整个全被浅黄、湛蓝、深红、纯白和淡黄的板块充满，色彩缤纷，分外夺目。这与上次我来看到她的情景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的景象。

（二）

大地震前我最后一次到领白鹿领报修院是2005年。

那是7月中旬。清晨，天气晴好，成都—彭州—白鹿，80公里路程，清风车影，一晃就过。

出了白鹿镇，车停白鹿河边。我们抬头遥望领报修院，青山环抱，翠绿相拥，葱茏中一座优雅的西式建筑海市蜃楼般的依稀可见。

走过白鹿河上一座小水泥桥，一条弯曲的山坡小道逶迤而上引我们到了上书院门前。

时值盛夏，柏树森森，万木争荣。那时教堂的门坊已经破败，残垣断壁的围墙只剩一小段，惟门坊顶上，一株野百合花独自绽放在阳光中随风摇曳。门坊前一小块空地右边立着一块石碑，上刻”领报修院”四字。

走进门坊，穿过一小片玉米林，一座一楼一底带一层地下室的宏伟建筑突然就屹立在我们的面前。

整个建筑，主楼是中式的，窗和门是西式的；下层则是罗马式的半圆形拱门拱窗；二楼外，两道对称而上的由青砖拱成的弧形券拱阶梯从地面迤逦至二楼正中大门。

我们沿阶梯走直二楼，白色的壁墙，灰色的墙柱，赭色的窗户，色泽鲜艳如新；雕花的扶栏，圆拱形的窗棂，富丽堂皇，巍峨壮观，静穆之中透出恢弘的气势。

“太美了！”“真的太壮观了！”“简直不可思议！”……一群人忙不迭地拍着照，口中赞叹之声，啧啧不已，此起彼伏。教堂独特、希异的建筑之美，震撼了所有来到她面前的人。

在二楼圆形拱门门栊上方，有一排蓝底白字的法文清晰地写着”SEMINARIUMANNUNTIATIONIS1908”，直译是”苗圃”，意谓培育教会人才的地方，汉语译作”领报修院”，当地人叫着”上书院”。离此不远在我们来的路的左下方，还有一座”无玷修院”，称作”下书院”，如今仅存旧址了。

二楼的大门锁着，进不去，所有的窗子都用木板、木条钉牢封死。有人说钥匙在神父那里，当地的山民说，神父到镇上做礼拜去了，中午过后才得回来。

没办法，我们只好围着修院院墙拍照。为了拍礼拜堂的背面，我们不得不站到墙根的荨麻丛中，两个大腿被刺得灼痛了半天。

一个地质队的人告诉我们，可以从地下室一个没封好的洞口钻进去。按着他的指点，我们找到了那个洞。洞不大，但能爬着侧身钻过。钻过洞口，眼前的气象，更是令人惊叹。

一个小足球场大小的庭院向南北展开，东面是主楼，西面是礼拜堂，南北两面是耳房。高耸的白色法式礼拜堂坐西向东，酷似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巴黎圣母院。正门上面一个大圆玫瑰窗，雕刻精巧华丽。 

门上边的玫瑰窗，内部的圆形拱顶，每一根线条，每一朵花瓣，每一个浅浮雕，整体与局部，都尽其所能地展现一种只有基督教文明才能拥有的那种精致与华美。

礼拜堂的大部分在1934年的一次山体滑坡中被泥石掩埋。

萋萋荒草长满了平整宽阔的庭院，空洞的长廊静寂回荡着游人的脚步声；上楼的楼梯已破烂不堪，脚下的每一块木板，都在”吱吱咯咯”地沉吟作响让人提心掉胆，仿佛随时都有垮塌断裂的可能。

我们在一些房间的墙壁上还能清楚地看到上世纪”文革”时这里作为一所中学所张贴的课程表：劳动、政治、语文……。

在楼道上环顾整座教堂，衰残景象，让人揪心。这一切，仿佛在默示一种被遗弃后的寂寞与孤独，又似乎是在以自己生命最后仅存的一点尊荣顽强残喘着，要向人讲清一个近百年前的故事。

1895年，一名法国天主教传教士来到了白鹿乡，他为圣灵所感动，也为这里灵秀的山景之美所吸引，便萌发了要在这里修建一座天主神哲学院的念头。心动不如行动，他随即就地招募了一批中国工匠开始了兴建。

工程浩大，所用木材和石头，全是从外地靠着民工一步一步抬过来的，尤其是大量的五彩玻璃、大理石和优质木材，都要从法国千里迢迢海运而来。

山民告诉我，教堂所有的窗户木料都是经过开水高温煮过，而涂墙面的颜料也通过特殊工艺处理，因而能深入墙面涂层之内，使得墙面颜料永不褪色，始终保持着本有的鲜艳。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有水泥，砌砖所用的粘合剂，是用上好的糯米、上好的棉花，加上上好的黄豆与鸡蛋清搅和在一起，以人工宰茸，然后再和以石灰调合而成，因此今天教堂的墙体仍是坚硬无比。

修院于1908年竣工，命名为”领报修院”，俗称”白鹿上书院”，简称”上书院”，亦称”上学堂”，她作为传报福音使者的培训基地，是专门培养四川地区高级天主教神职人员的学校和神哲学院，也是四川天主教成都教区的中心之一。

百年已矣，人事俱往，苟延残喘的修院，像一位坚强的老人，静待白鹿山风雨的侵蚀，但仍以独特的建筑气质与异域之情致召唤着四面八方的游人前来瞻仰她的仪容，更有身着洁白婚纱的新时代年轻丽人，不烦路远劳顿，专门到此作为婚纱照的背景，藉以留下新婚的幸福与浪漫，并以此见证她们恒久的爱情。

然而，修院毕竟一年一年地破败着。

“这么美的一个修院，就这么给荒废了，实在太可惜了！”几乎每一个人来此参观过的人，都会发出同样的感叹与惋惜。山民说，修缮它，至少要几千万元，哪儿去找啊！

这么多的钱，确实不好找。当时我们还在想，其实当地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白鹿乡是成都市十大文化保护古镇之一，山青水秀，上殊院远近闻名，游人自然不少。修院可以设人专门管理，卖门票，三元五元一张，卖茶水，供游人小憩，一元两元一杯。集腋成裘，一个月也能收入几百十元，用作维修之资也还是可以的。

如果就这样消极的无所作为，外地人老远专程来白鹿乡参观，本就是冲着修院的面子。然而修院的大门常常莫声莫响地锁着拒人参观，进去还要开什么证明，这未免太让人失望，太伤人感情。回去一传说，谁还愿意来你白鹿乡？

还好，当天有一个地形测绘小组，正在对修院及它周围的地形进行整体测量。听他们说，有关方面正准备对书院进行整体的修复。

一年之后，领报修院成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然而，她的状况却没有得到彻底的改观。2008年5月12日，8.0级的汶川大地震只用了数秒钟的时间就将残破不堪的领报修院彻底震毁。

（三）

大地震已过去了五年，今天，当我再一次站在即将重建竣工的领报修院面前，内心油然生出一种莫明的感激与喜悦。领报修院1908年建成，2008年为地震所毁，其间刚好一百年。一百年的时间，中国发生了很多变化，中国人的精神也有了巨大改变。竣工后重新修葺的领报修院，必将以她崭新的新姿风貌，吸引更多心仪她的人而来到白鹿镇。

世间的一切，既有所毁灭，也必有所建立，更必有所复兴。就像《耶利米书》一章第10节中所说：“看哪！我今日立你在列邦列国之上，为要施行拔出、拆毁、毁坏、倾覆，又要建立、栽植。”

这次重游白鹿镇，我还发现，在镇口又修建了一座新的教堂，新的教堂以及其他周边环境的配搭设计，为这个川西法国风情小镇增色不少。

要离开白鹿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电影《巴尔扎克与小裁缝》，电影中，一个中国乡村姑娘因为读了几本巴尔扎克的小说，她那几乎已被环境所绑定的人生却因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今年七月，白鹿镇刚刚举办了第一届”白鹿·法国古典音乐艺术节暨法国尼斯国际钢琴比赛音乐节”。但愿高雅的西方古典音乐能把这个山区人的眼目引向更远，也愿所有来到白鹿镇的人，都为这里独特的异域风情而大有获得。

古时的先知诗人曾在诗里写到：“以耶和华为神的，那国是有福的！祂所拣选为自己产业的，那民是有福的！”（《诗篇》33：12）《圣经》说耶和华是信实的神，是永不改变的神，祂说立就立，说有就有，祂的话一句也不会落空。白鹿领报修院已让这个大山中的白鹿镇名扬遐迩，这样看来，白鹿镇是有福的，她今天能有如此鲜亮的精神容貌，正是应了那先知诗人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