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关注诗人的世界,虽然中学和大学都喜欢读诗写诗,大学还是文学社的诗歌主力。之所以不关注诗歌,是因为现代诗歌进入个体性写作,每个人用自己的语言系统,表达自己的世界图景,作为读者的他者如果不熟悉诗人的语言系统,很难进入诗人的世界,也就很难理解诗人自己要表达的意象。这样,现代社会在离开了过去文人祭司用统一的语言代言的处境之后,往往在自己的语言表达和世界建造上处于孤独的状态。尤其是当一个社会处于急剧转型时,传统价值观被打破,新的价值观还没有建立,每个个体急于表达自己对世界的意象时往往陷入迷茫和孤独。
诗人在中国的历史上一直有着特殊的地位,从宫廷诗人到民间诗人无不受到大家的喜爱和追捧,他们用大家熟悉的语言表达着对世界、对人生的喜怒哀乐。但是正是在那个时代,诗人是一个特殊的标签,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诗人,那意味着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在精英教育为主的时代,不能接受教育的平民往往对诗人产生崇拜的感情,在他们看来成为诗人需要特殊的禀赋。而在古代宫廷诗人一直为诗人的主力,他们拥有功名,拥有官职,有着从皇权分配而来的权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着祭司的自觉,成为民众的精神导师和精神引领者,成为平民的情感表达者在他们看来是他们的责任。
诗人在文革之后,因为社会的急剧转型而带来地位和影响巨大失落,到了九十年代,诗人开始复活,他们把自己看成人类的思考者和清醒者,他们想要把诗人过去的辉煌重新建造。所以九十年代,在那个经济即将唱主角还没有唱主角的短暂时代里,诗人就像高山之巅的守望者、圣殿中的祭司一样,他们用诗歌为民众的感情代言,在他们看来普通民众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关心人类,而只有诗人才能关心人类,而且必须关心人类。北宋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载的话成为他们的宣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中国入世之后,经济唱主角,人们奔向城市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人们不再是关心粮食和蔬菜的农民,而是关心电视和冰箱还有楼房的城市居民,经济地位的提高,带来的教育的普及,文化乃至文字并不是文人的特产,普通平民得益于基础教育的普及和大学扩招,不仅能唾手可得各种文化书籍,更能通过自己的教育享受这些书籍传达的信息,他们知道怎样表达感情,知道自己该关心什么,他们不再受文人的引导。
在城市兴起的时代,传统诗人不再受到关注,兴起的是平民诗人,而平民几乎每个人都是诗人。自媒体的兴起为每个人提供了舞台,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表达的舞台不再为诗人垄断。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个体表达出现纷繁复杂的局面,个体语言成为自己独特的语言,诗人不再受到关注,因为诗人太多,因为每个人的独特语言无法表达共识。但这不是共识的缺失,而是在社会转型期原有共识崩溃而新共识正在建立的间隙。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余秀华的诗歌难能可贵地表达了现代人的焦虑心态,表达了城市兴起农村退去中田园的失落感,进而透露出在文化和社会转型中对命运和未来的不可捉摸。对农村熟人社会和千年来不变的命运安排的无所适从,这不仅是那些秉持着田园价值观者的心态,也是当下社会价值观重建中的状态态。
无疑余秀华是平民,余秀华找到了诗歌这个方式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情感,余秀华生活在底层,一个叫横店的村子,当然不是那个浙江拍戏的横店,而是湖北省钟祥市一个普通的乡村。余秀华是一个脑瘫者,但是我更愿把她看成一个普通人。她有自己的人生,但是这个人生显然是她不满意的,她有自己的婚姻,但显然她是渴望爱情的,今天人生的很多对她是种束缚,逃脱是她的状态,命运是她的敌人,但是更多的是抱怨和绝望,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当村里人在城市化背景下,纷纷奔向城市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获取更多的物质幸福的时候,余秀华只能坐着轮椅,在村边看着树林和远处的云彩,在2014年的诗歌《晚安,横店》中余秀华写道:
快四十年了,我没有离开过横店
横店尾部很轻的方言,如风线下沉
一个人就是一个下沉的过程,包括庄稼,野草,
兔子
和经过村庄的云
沉到地上,渗进泥土,悄无声息的
我不能说爱这寂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
棵桃树开花,凋零,结果
一片庄稼生长,开花,结果,收割
这些一年年轮回,让我有说不出的疼痛
越来越沉的哀伤
在这元法成眠的夜晩,风在屋檐盘旋
而我落在这里,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
我口齿不清地对窗外说一句
晚安
余秀华在表达自己处境的时候,却也表达了整个社会的状态,转型时期何去何从的焦虑,北漂或者南漂一族对未来的疑惑,那些改变命运失败的人对命运的抱怨和绝望。
在另一首《手持灯盏的人》中,余秀华表达的更是一种敏感情怀下的孤独和落寞,在孤独中期待爱情,期待精神的慰藉,她渴望细致乃至精致地生活,但是现实的一切却又不能实现,这正是现代人在个体化向社会团体重建过程中的过渡,孤独和无助让人怀念过去,但又不愿回到过去,就像出埃及的犹太人,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怀念在埃及时尽管奴隶却是稳定的生活。这首诗写到:
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檻
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
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
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
她把灯点燃
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
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候的危险
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
她把灯点燃
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
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是怕一个人看她
看不见
余秀华的诗歌意象是农村的,是田园的,是土地,庄稼,青蛙,乌鸦还有灯盏,对于很少或者从没有离开横店村的余秀华,这些意象都是再熟悉不过了,正如海子的诗歌同样如此。在城市化过程中,城市化还没有完成,我们的观念骨子里还是田园的,还是农业的。经过六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宫廷诗人被击败消亡,田园诗人开始大行其道,九十年代不论朦胧诗还是先锋诗都是田园诗,脚踏农田的歌唱,他们心里有种乡村祭司的自觉,就像诗人海子,农田,土地和庄稼,姐姐,大西北和奔跑的马,古铜色加上太阳神崇拜,这是农业社会为了丰收而举行的宏大祭祀。到城市化兴起之后,田园诗人变成乡愁诗人,农业祭司写作变成怀念田园的写作,余秀华算是代表。余秀华身上已经不再具备农业祭司诗人的气质,而更像一个普通的农民,面对土地和庄稼的消失,而显得无所适从。但是宫廷祭司诗人依然存在,正如诗人多多批判余秀华的诗歌不关心人类一样,宫廷诗人依然希望通过关心人类的诗歌,回到祭坛的中央,只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对宗教冷漠的时代里,这样的声音显得那么弱小。
余秀华之所以突然会火,是因为她的诗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退去,尽管人们前行中充满不安,但是还是充满乐观,我们的心中不再只有生存,生存已经不再是我们焦虑的事,我们更关心生活,我们把目光从土地的庄稼移向天空,我们看到蓝天和白云,只有看过蓝天才能装得下世界,用余秀华的另一首诗《蔚蓝》说:
“如这秋天,我们可以更远一点
也可以比这湖水,更深一点
这样,你可以老得更慢一点
世间一切值得悲悯的事物
都在广阔的蓝天下
被你的目光抚摸过”
今天,我们不再需要宗教,不再需要祭司,任何宗教的仪式都不能给正在经历城市化的中国带来现实的意义,在历史上,我们的先人们经历太多的宗教仪式。
今天我们需要什么?
什么才是我们心灵的安慰和安放之地?
当宗教的仪式退去,主持仪式的祭司退去,还剩下什么?
无疑,今天这样的时代,不,任何一个时代,心灵安放之处都只能是信仰,只不过过去的时代我们的心灵被祭司引领,今天我们可以自己引领自己的心灵。所以我们不需要有祭司的宗教!
信仰是世界的图景,是人生值得存在的意义之源,但是哪种信仰,是值得我们思考。
今天的时代在选择,当没人左右我们的心灵时,我们自己在选择,但是究竟选择什么,却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对于基督教而言,今天传统基督教的宗教形式会不会成为人们的选择?这是值得每个基督徒思考的。
基督时报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基督时报保持中立。欢迎个人浏览转载,其他公众平台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凡本网来源标注是“基督时报”的文章权归基督时报所有。未经基督时报授权,任何印刷性书籍刊物、公共网站、电子刊物不得转载或引用本网图文。欢迎个体读者转载或分享于您个人的博客、微博、微信及其他社交媒体,但请务必清楚标明出处、作者与链接地址(URL)。其他公共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公共平台如需转载引用,请通过电子邮件(jidushibao@gmail.com)、电话 (021-6224 3972) 或微博(http://weibo.com/cnchristiantimes),微信(ChTimes)联络我们,得到授权方可转载或做其他使用。